文/郭遠輝
新晉谷雨文學獎作品《獨坐羊獅慕》,是作家安然自2014年秋到2020年秋,跨6度春秋,遠離塵囂,獨坐高山之巔的心血之作,是一曲唱給大自然的悠悠長歌。捧書于手,厚重之感仿如書山。
對散文而言,文字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文學性的高下以及文本的整體風格和品相,它決定著散文作品或散文寫作者的筆路走向和寫作命運。安然的文字干凈、真誠得仿佛在凈水瓶里洗過,沒有沾染俗世塵埃。這也許是她苦苦追尋的一種創作境界。
在《雅歌》里,她帶你登上山崖,獨對千峰,仰觀滿天云彩,在山巔追著一輪明月奔跑,在黎明觀察六個瞬間的變幻,在懸崖上的私人書房里讀萬古千秋,在高高的山谷里,發出一聲穿越時空的長嘯,在深深的密林里思考人與自然的終極關系。“這片原古深沉,集壯美和秀雅于一體的風景,它永久的威儀和無價的寧靜,它亙古的寂寥和永恒的穩泰,不就是一座天造地設獨一無二的廟宇嗎?對于我,在大峽谷中,萬物皆神明,芥子藏須彌。一粒苔蘚,一只毛毛蟲,一聲鳥鳴,幾抹祥云,都給予了我足夠的沉靜和安寧。”(《有美一人,獨倚青山》)。這樣的文字,過濾了很多東西,它與一座山的永恒之美相互印證。安然的寫作在古典與現代之間游刃、穿梭,打通了古與今的氣脈,有古典美學的滋養,又有現代散文的氣韻。
于《合唱》中,她領你聆聽黃鸝的啼鳴,看雄鷹在斜陽里飛翔,聽斑鳩在盜版的春天里唱歌,觀察螢火蟲在溪谷旁飛舞以及金花鼠與芳鄰們的安居生活,細聞山林里無數秋蟲的喓喓之聲,在這里與草木共生,與苔蘚共享光陰的悠長。“我想說,這是一條通往空靈神性的小徑。這里沒有愛恨情仇,沒有你爭我奪,沒有名來利往,有的,只是一個人和大自然的呼應契合:秋蟲引秋,循陰陽之氣而動,暖則在宇,寒則附人。聲聲振羽,喚入的是聽蟲者的感懷萬千。在中華民族的智慧里,一介微蟲,不亞于一張宇宙的全息圖。”(《山林喓喓,秋蟲大吉》)。安然對每一個漢字,都有潔癖般的珍重,不容她筆下的文字沾染污濁之氣,依附功利之心,她的文字是忠誠于她的愛人或情人,不容玩褻和背叛,她躲在深山里與每一個漢字進行一場長情之戀。
在《私語》間,她記一次迷路之喜,享受著一種神秘而榮耀的牽引,看白鷴在云海里飛竄,安坐大風里盡享黃昏的寧靜,冥想那些消失了的古人,用純粹的事物來抵抗鮮活的朽壞。“日頭落山,宛如圣賢辭世。莫尼斯的夕陽和我的夕陽,都是不可言喻的,皆有著圣潔超然的力量,把我們與庸俗隔離。相較于莫尼斯的生命之祭,我從生命中舍出這短短一個半小時的祭獻很是微不足道。但是誰能否認,我和莫尼斯,慕戀的正是同一個夕陽呢?”(《宛如圣賢辭世》)。深刻的孤獨造就了什么?無邊的沉靜造就了什么?我想至少有兩樣,一個是有獨立人格的作家,一個是有獨特發現的文字。在我讀過的女性作家里,安然是文字自醒意識最好的作家之一,她追求極致表達的精神無時不在體現著她存在的意義。
在《神諭》中,跟隨她對天地自然和生命哲學的思考,領受118章豐美無垠的樂譜。那是自然的梵音,是一個寫作者用文字的圓鑿,在億萬年的山崖上書頁上,留下的深深鐫刻。“大自然豐美繽紛,其多變的語言寫就了天地間的一首永恒之詩。這些有序的詩行,向世人的心靈談及了秩序、比例和宏大,而人類在其啟發之下,懂得了崇高與美好”(《神諭·二》),這樣的文字在書里隨處可拾,無法盡述。這些哲思的孩子,雖精短,卻是一個作家智慧和情思的火花,點亮了安然的內心,也照亮了讀者的眼睛和心靈的盲角。毫無疑問,安然用獨特的心靈體驗,給了讀者一個親近大自然認識大自然的獨特視角。
從安然的文字中,我們能深切地感受到她內心懷藏著對天地自然的悲憫情懷和世間萬物的敬畏。她始終相信,人與萬物相照,人與萬物共情。她寫《奔月記》,把自然、天體、生命、神話、哲思、科學、宗教、宇宙以宏闊的敘事手法,一一勾連起來,極大地擴展了散文的胸懷和格局。
縱觀當下,自然生態文學寫作面貌紛呈。安然呈現的是一個深入大地內部和大自然傾情相依的赤子姿態,這種姿態是虔誠的、向內的、孤絕的。她長期深居大山,試圖重新連接人與自然已然斷開的線頭?!丢氉颡{慕》相較于安然過去的作品,無論是在自然題材的探索上,還是在現場散文的獨特體驗上,都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打開它,就像打開了一個女性作家獨對天地自然時的心靈秘史;翻閱它,就像翻閱一座圣潔之山呈現出來的自然法則。她用閃閃的文字之匙,為我們打開了一座山的秘境之門,用愛和安寧把我們引向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