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劍鴻
無患子,是我在后河公園結識的第一種樹。它們朝著藍天白云生長,和我的孩子一起長高。為我和無患子樹溝通聯絡的是它冬天掉落的果子。果子包裹在果肉里。果肉經過日曬雨淋脫去之后,就是一粒粒滾圓堅硬的黑色無患子果。這種果子,恰好是我們童年喜愛的鄉村玩具,曾經陪伴了許多無憂無慮的日子。
每年春季,無患子長出新葉,從嫩黃到深綠,葉子在雨水滋潤下一天天以能見度地拉長,細碎的花紛紛揚揚。無患子的生長速度快得驚人,幾年時間,它們就把整個樹林撐了起來。等到秋天葉子落盡,偌大的樹林也為此塌陷了一大半。與無患子攜手撐起樹林的,還有欒樹。欒樹同屬無患子科,和無患子樹一樣高大,冬天落葉。不同的是欒樹夏季黃花滿樹,入秋葉色變黃,果實紫紅,形似燈籠。人們又叫它燈籠樹。正是這些燈籠,點亮我關注樹木的眼睛,讓我學會與樹為友。
我曾經在幾個地方生活過,村莊、小鎮,還有家鄉的縣城。但是,不管生活在哪里,我都是樹木的漠視者,既不知道它們的種屬,也不關注它們的變化與習性特征。記憶中能說出名字的樹,只有老家的橘子樹,在父輩眼里,它們又分九月黃、十月黃、橙子和蜜橘,還有就是父母在田間地頭種下的幾株桃樹、烏桕樹、苦棗樹。除此之外,我對樹木茫然無知。這種無知,在很多年里,限制了我與生活之地的聯系。我在這些地方生活,卻對許多事物熟視無睹。這種生活,說到底是懸浮的,缺乏深度的。
懸浮式的生活狀態,直到我在后河之畔居住,才得以打破。
我與后河樹木的相識是自然而然的。當一片火紅的紅葉天天熱情洋溢地立在你眼前,你沒有理由不去打個招呼,探聽一下他到底是紅楓還是雞爪槭。我曾認真比對過兩種植物的葉子,確認過它們葉邊開裂的深度和方位,還曾在不同季節觀察過它們葉子的變化。同樣,當一陣陣濃烈的芳香晝夜撲向你,你也沒有理由不去問候一下他的主人,弄清楚它們到底是木樨還是桂花,又到底是金桂、銀桂還是丹桂。說到底,紅楓與雞爪槭,木樨與桂花,本質上是同類,有時只是別名而已。
一位學植物學的朋友告訴我,植物最準確、最規范的名稱應該是拉丁學名。因為在拉丁文里,任何一個拉丁名,只對應一種植物,任何一種植物,只有一個拉丁名。植物學名的唯一性和通用性,避免了同物異名或同名異物現象。而在我們的語言里,一種植物,可以有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名字,好比我們自己的姓名,有乳名、小名、外號。
能夠相對準確說出名字的,是銀杏、海棠、杜英、香樟、玉蘭、紫薇。在某個夏天的中午,我與紫薇對視過不下兩個小時,才忽然發現她的外皮居然在一片片剝落。詩意的名字之外,又有一個直白到土得掉渣的名字——光皮樹。種類最多的可能是各種楠。真正的楠木,我在大山里見過,高大魁梧,遒勁蒼翠。公園里更多的是石楠,矮小的紅葉石楠是其中的變種,春天發出新葉,紅得比花鮮艷。紅葉李應該也是變種,開白色的花,結紅色的果,果味酸澀。
最慶幸的是,公園里還有兩排橘樹。我說不出它們的確切名字,資料上的名字五花八門,五里香、七里香、十里香,千里香,叫什么的都有。這種蕓香科植物,每年三四月開花,香氣濃郁,濃得化不開,遣不散,每年都讓我想起故鄉的橘林,想起那些煙一樣的歲月和云一般的童年。
在人世間活得越久,我就越喜歡樹。一棵樹站得越久,它的根就越深,帶給世界的詞匯和內容就越豐富,賦予我領悟和思考的東西就越深沉。你跟它們親近時間越長,越覺得它們能夠聽懂人的心事,看淡人間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