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子青
夏天將要來臨的時候,云南文友捎來兩包茶葉,說是當地的特產,將就喝喝看。打開郵包,我聞聞茶葉,想想彩云之南,被一種遙遠而珍貴的東西感動。
兩包茶葉中,一包是塑料袋裝的,一包是完整的茶餅,都是正宗的普洱。茶餅據說放的時間越久味道越淳價值也越高,我便舍不得開包現用,只拆散塑料袋裝的茶葉,在辦公室和同事一同分享。有同事看到茶葉卷曲的形狀,故作感慨地說,難怪茶名普洱,果然有點像耳朵的形狀。我說瞎扯,普洱乃是云南舊府,抓起茶葉細看,確實類似耳朵。捏一小撮放進玻璃杯,倒入滾燙的開水,杯中立即現出秋天的色彩,褐黃,略顯淡綠,浮現一絲悠遠和清涼。卷曲的茶葉在水中緩緩打開,恢復了葉子的真身,重些的茶葉,很快沉墜到杯底,輕些的浮在水面,降落傘般片片散開,飄搖著、旋轉著落下,很慢,仿佛水里面有微風輕拂。葉子就是葉子,在水里也保持著葉子的風度。
看著茶葉一片片優美地松開,伸展,下沉,直到最后一片落定,水色變得深沉,心也跟著靜了。
我對茶葉其實沒有研究。故鄉小村不產茶,祖上也沒有喝茶的文人雅士熏陶,自幼讀書到參加工作,一直忙著讀書談戀愛、結婚生子還房貸,毫無等閑功夫關注心外之物。有茶的時候,喝一點,沒有,就喝白開水。遇到好茶,湊熱鬧嘗嘗,果真無聊,茶末子也泡上一杯瞎喝。偶爾偷閑,也會一邊細細品,一邊發發呆,讓茶水在舌尖和喉管多打幾個轉。更多時候,喝茶像喝開水,咕隆一聲,直至腸胃。對茶而言,我不但是個門外漢,連一個態度認真的品嘗者都算不上。我的表現多少帶有一點與生俱來的鄉野村民痕跡,粗俗而淺陋。
盡管如此,生活的粗俗仍然擋不住內心對于雅致的向往。博大精深的茶文化像一座幽深的古代宮殿,吸引我去漫步、去品位。茶之為物,久且遠矣。試想,在崇高的山上,有種植物,吸天地之靈氣,收日月之精華,承甘露之潤澤,經過繁復的種養、采取、制作過程,最后還必須配上清潔的流泉,釀成佳飲,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有人會說茶中飽含著天、地、山、水,仁、智等精義了。古代文人以茶論道,以茶入詩、以茶起舞、以茶歌吟,實在不是沒有理由的。
喝茶的功夫,前提必須是有閑。說到底,品茶是農業社會遺留下來的一種休閑方式,講究慢和靜,慢才能有情致,靜而后能致遠。只有閑暇和寧靜,才能造就精致、講求情調。喝茶要用茶杯,茶具,要燒開水,要選茶葉,要泡,要等著茶葉慢慢松開,像秋天的樹葉一片片落下去,要等著水涼下來,藏在茶葉中的香味,像水底的金魚那樣優游而出。一杯茶,從下茶葉到茶涼,那就是四季。下茶葉加水,那是春種;茶葉次第開片,仿佛夏至;香氣溢出,就是秋收。茶涼,一杯安息。漫漫人生,其實也就是一杯茶的工夫。
從更為內在的意義上說,喝茶的功夫關乎心性。存養心性,在于訓練一種境界。這種境界的修煉是緩慢的,要在品嘗茶味的過程中,學會清心、學會忘卻、學會淡定。久而久之,練出一些超脫,沉淀一些沉穩來。然而,養心談何容易,在所有適合養的事物中,心是最難養的。養一只雞、養一盆花草,尚且需要時日,況乎養心。
一壺泡好的茶擺在那兒,色、香、味俱在,可是你很難去形容它,抿上一口,心思悠遠,世界恍惚,時間濃縮成一股味道,這種味道說不清,道不明。老子說,無狀之狀無象之象,是謂忽恍。我們可以將其理解一種境界,一種窺測和探尋事物是從有到無的過程。茶,在品的過程中,只是作為一種象,心才是體,生發出意,到底是象在意先,還是意在象先,無關緊要。緊要的是喝茶的功夫到了,才能做到意象和一,有無交替。原本的有,慢慢化為無,原本的無,慢慢化為有。
好茶成癖的唐朝詩人盧仝,有《七碗茶詩》,描述的是有中生無,無中生有的一個過程,是通過品茶,人的精神逐步走向原野,邁向高處,觀照眾生、獨與天地往來的情懷。朋友送我的普洱茶餅,屬于生茶,被稱為入口的古董,貴在陳。茶葉抖進開水,水色漸變,味也漸有,輕抿一口,陳香撲鼻,通體透亮。身外的三尺紅塵,頓生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