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宏金

我又想大哥了。

大哥對我們兄妹七個的呵護與威嚴，對家庭的擔當和奉獻，讓我們深深地體會了什么是“長兄如父”，以至于除大哥外，兄妹之間都相互直呼其名，唯有大哥獨享了“大哥”的稱謂。

大哥天資聰穎，學習成績優秀，倘若不是被迫中斷學業，他的人生定會是另一番美好的景象。然時運不濟，小學還差一個學期畢業，碰上“文革”，學校停課，大哥無奈地離開了校園。為了給家里掙工分，還不滿14周歲的大哥就參加了生產隊的勞動；不久，大哥又拜師學藝，學會了木匠活。大哥早早地挑起了家庭重擔，成了家里的頂梁柱。

我對大哥最早的記憶，是一次“過渡”的經歷。記不清是什么季節，河水不是很滿，父親帶著我們兄弟幾個從縣城回家，來到嵩陽渡口，船在對岸，我們等了半天也不見對面有人過來。大哥水性好，再三央求父親，父親終于同意大哥游過河把船撐了回來。我坐在船上，望著碧藍的河水，聽著嘩嘩的水聲，大哥有力地撐起竹篙，船頭犁開水面，快速駛向對岸，心里頓時涌起滿滿的安全和幸福——有大哥，真好！

至今還清晰地記得大哥18歲、我6歲那年中秋，大哥把我從外婆家接回家的情景。我在外婆家長住了3個多月，父母親想我，就派了大哥來接我回去?；丶业穆吠静粌H遙遠，而且崎嶇。有一段叫“十八面”的山路，樹木茂密，人跡罕至，就是大白天，也十分瘆人。起初，我還能跟著大哥走。后來，大哥牽我走。我實在走不動了，大哥就背著我走。大哥累了，我又自己走，每走一段路，大哥就獎勵我一個有趣的故事。在經過“十八面”時，我居然騎到大哥的脖子上了。就這樣，一路上，自己走，大哥背，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到家里。

這次經歷，在我幼小的心靈里，大哥的形象比之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感受，在我成長的過程中與日俱增，強烈無比。

我考上師范，大哥不僅親自動手用樟木為我做了一個精致的行李箱，而且爽快地應承了送我去學校的“重任”。坐在車上，大哥叮嚀的話語重復又重復。到了學校，大哥一直陪著報名注冊，安排住宿，購買生活物品；為了節省費用，大哥就在學校與我一起用餐，晚上與我一起擠一張單人床。第二天，大哥向我告別，我竟莫名地哭出聲來。

我結婚的前一日，要過酒水給女方。又是大哥挺身而出，帶領我們兄弟四個，用自行車搭了兩頭豬三百多斤肉與其他禮品，浩浩蕩蕩奔向岳丈家里。由于大哥周全的禮數，原本對我及家庭有些微詞的岳父母竟然改變了看法，對這門親事開始有了幾分滿意。

農村剛實行生產責任制，家里承包了二十多畝水稻田、十幾畝甘蔗地，勞動十分繁重。十幾口人的大家庭，勞動力卻僅有四五人。五六個兄妹正在上學，只有假期才能為家里干點農活。盡管如此，家里所有農活在大哥的親自參與和調度下，任務再重，勞力再少，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條，從未誤過農時。春插農忙時節，正趕上大嫂生產坐月子，二哥去幫尚未過門的二嫂家蒔田，學校的農忙假期還沒開始。早晨，父親耕好了一丘兩畝大小的田塊，母親拔好的秧苗已送到了田里，偌大的田塊里只有大哥一人躬著背，像一部機器一樣，不知疲倦勻速而快捷地重復著分秧插秧的動作。傍晚時分，大哥插完最后一兜秧苗，連腰也直不起來了。父母以及路人，都為大哥插秧的能耐驚訝不已。

暑假，我與四哥，還有大妹，第一次參加插秧勞動，只勞動了一天，烈日炙烤，螞蟥叮咬，腰酸腿痛，把我們折磨得叫苦不迭。第二天，我們插秧的速度明顯慢了許多，大哥大嫂不久就把我們仨遠遠地甩在了后面。這還不算，用不了多久，大哥大嫂帶著另起頭插好的秧苗又趕上了我們。大嫂很同情，要與我們調換插秧位置，可大哥不讓，硬生生把我們三人像包絞子一樣夾在了中間，我們羞愧難當，再也顧不上汗流浹背與腰酸腿痛，擼起袖子，奮起直追。

大哥對我們如此嚴苛，無非是讓我們懂得，比起插秧的艱辛，讀書就是快樂的享受；大哥為了大家庭，為了供我們上學，讓我們在讀書的路上有點出息，寧愿自己任勞任怨，替父母親默默承受著家庭的重擔——這一定是他的夙愿。

說起大哥為家里建房的付出，心中的痛簡直無法言說。隨著大哥結婚，侄兒侄女陸續降生，原本十分擁擠的老屋，越發顯得不堪重負，建設新屋終于提上了議事日程。在大哥的帶領下，選址平地，燒制磚瓦，準備木料，全家人干得熱火朝天，各項準備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大哥到山里面訪了許多人家，購得幾座“青山”（山上的杉木）。請人砍下杉木，去皮風干后，選材下料的工作就全部交給了會木匠手藝的大哥。為了節省時間，大哥每天帶了午餐，在山上干了一個多月，備下梁子、椽子、樓板、門窗等木料，一棟屋的木材用料是有多不少。新屋落成，我們如愿以償喬遷新居，可大哥因為分家仍留在了老屋。其實，大哥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之所以沒有提前分家，就是為了集中力量建設好新屋。幾年后，老屋在一次大洪水的襲擊下毀于一旦，大哥一家只好借住別人家的房子。

誰能想到，大哥卻在建設自己的新屋時，突發事故意外身亡，他的生命定格在35歲。每每想起那一段，我就淚流不已，大哥兩次傾盡心力，為家人建造新屋，自己卻沒能在新屋里住上一天。

失去了大哥的呵護，我們慢慢學會了堅強；失去了大哥的付出，我們漸漸學會了擔當。春去秋來，年復一年，我們兄妹各自成家立業，在幸福的日子里，總是無比缺憾沒有大哥的一路陪伴。唯有在夢里，在心底里，呼喚一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