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鄺慧
母親離開我們已經整整仨月了。這仨月來,我不敢觸碰任何有關母親的文字和話題,但,天天在她曾經生活的小區走動,她的音容笑貌無處不在,這使我時時沉浸于痛苦之中。每到深夜,萬籟俱寂時,我多么希望能夢見她,她溫柔而親切地喚我“慧慧——”多么希望,她的離去只是一個夢,醒來后,能一如既往接到她的電話,聽到她熟悉的召喚:“慧慧,你在哪里?”可是,仨月了,她卻不托個夢給我。
父母年輕時因工作原因長期分居兩地。20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和哥姐尚幼,跟隨父親在井岡山中小學讀書、生活,幾個妹妹則寄養在鄉下外婆家。交通不便,在廈坪供銷社上班的母親大約個把月來探親一次。我自小是個內向的孩子,沒有什么玩伴,父親又管束得嚴,每日里,我朝思暮想盼著母親的歸期。
母親多選擇父親和孩子們都休假的星期天來探親。她最愛干凈,一到家,就像陀螺般在每個房間轉來轉去,打掃衛生,收拾衣物,洗洗涮涮,縫縫補補,風風火火,好像不知疲倦。我屁顛屁顛跟在母親身后,覺得母親就像童話里靈巧能干的田螺姑娘,眨眼間就把一個雜亂不堪的家收拾得亮亮堂堂。這時,家里的氣氛格外輕松而愉快,父親整日緊繃的臉也會浮上一絲笑意。母親做完家務,便坐在臥室門口的椅子上,習慣性拿把梳子,邊休息邊梳理散亂的頭發,我馬上端個小凳子坐在她身邊。母親懂我的小心思,笑說:“我給慧慧梳辮辮,我家慧崽最好看了。”她一邊給我梳漂亮的麻花辮,一邊輕聲哼唱著小曲,我依偎著母親,心里感覺特別溫暖。
之后,父母幾經周折調到了一起,定居在羅浮,同時陸續把孩子們接到身邊讀書。父母很恩愛,從未紅過臉,母親有時因為孩子調皮惹事生氣,呵斥孩子,父親就趕緊拉著她的手勸慰。父親廚藝好,負責一日三餐;母親會持家,則負責一家大小的洗漿縫補及人情世故。母慈父愛,我們也日漸變得活潑,一家人盡情享受著久違的天倫之樂。
這樣美好的生活一過就是五年。五年后,我考入高中,母親擔心我在食堂吃不好,營養跟不上。家里孩子多,又要上班,走不開,每隔半個月便托熟人帶兩玻璃瓶榨菜絲炒肉給我打牙祭。五花肉榨成了金黃色,晶瑩剔透;辣椒干煸得香香的,吸一口氣,又辣又香;反復翻炒的榨菜絲油光锃亮,泛著誘人的光芒,只一眼,便催開了興奮的味蕾。這道菜飽含著母親的愛和溫暖,至今留存在我腦海里,多少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它的美味。
讀高一那年,父母節衣縮食多年,終于在古嶺寨對面建起了一幢兩層混磚結構的樓房,我們一大家才算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家。我升高二了,母親也因身體原因,辦理了病退,我跟母親生活在了一起。每逢星期天,學校放假,父親便帶著妹妹們坐公交從羅浮下來跟我們團聚。
家里因建房欠下了不少外債,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父親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要強的母親說:“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活人還能被尿憋死?”她以孱弱之軀,挑起了家庭的重擔。
父親利用休息時間,和母親一起開墾了一塊約四五分的菜園。之后,母親精心侍弄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辣椒、大蒜、白菜、韭菜、蔥、蘿卜、豆角……一年四季該種什么菜,母親一樣沒落下,菜園里成畦成行,蔬菜鮮嫩水靈,煞是喜人。菜園不只是養眼,基本解決了一大家八口人的蔬菜供給,緩解了一定的經濟壓力。
春天到了,母親去附近的拿山圩場買來了一些雞苗鵝苗,母親喃喃地跟那些毛茸茸的小可愛說:“你們可得好好吃好好長,孩子們的學費全指望你們了。”小雞的糧食不成問題,新家建在一座低矮的山嶺上,山里的小蟲和野果、家里的剩飯剩菜足以使它們過上富足的生活。小鵝長得快,胃口也大,學校一放假,我就成了快樂的牧鵝女,田野里、小河邊、田壟上,處處留下我和小鵝們歪歪扭扭的可愛足印。母親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雞們鵝們,像農夫守望希望的田野,等到溫熱的雞蛋攥在了手心里,母親的笑比葵花更燦爛。
家里的菜園長勢甚好,供應一大家蔬菜綽綽有余,母親又謀劃養了一頭小豬。拔豬草、剁豬草、煮豬潲、喂豬食,母親勤勤懇懇、日復一日地做著這些,哪道程序都不含糊,樂此不疲。喂豬時,她總是守在豬圈旁,小豬吃得香,她開心,小豬食欲缺乏,她馬上請獸醫來看,對小豬的照料可謂無微不至。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后,第一次養豬的母親硬是靠著一雙撥弄了幾十年算盤的手,把一只十幾斤的小豬仔養成了一頭二百斤的大肥豬,接過豬販子遞過來的一疊嶄新鈔票,母親一張張數著,臉龐綻開的笑容疲憊而滿足……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身為中學教師的父親拿著微薄的薪水,要養活六個孩子談何容易。母親一來極力減輕父親的負擔,二來不想自己的孩子過得比別人家孩子差,為了這個家,真可以用竭盡心力來形容。
晚年的母親罹患十幾種疾病,不能不說,多年省吃儉用的生活習性及過度操勞透支了她的身體,耗盡了她的精神??墒?,這一切,等她明白,已經病入膏肓,等我們清楚,于事無補!
如今,母愛之花已凋零。如果有來生,我愿再做您的女兒。只是,下輩子,您一定要做我幸福、健康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