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漸鳴

有明一代，江南因水路通達，經濟富庶，許多商人和致仕的官員回到家鄉后大構堂宇，興造私家園林或宗族祠堂。彼時的建筑風格高大闊敞，功能明確，楹柱廳壁最不可或缺的是字畫。紙質的字畫因其保管時效有限，人們便將其用木板鐫刻，既能保存長久，又可增添文氣，楹聯匾額成為了上至皇宮下到民宅，普遍使用的一種文化裝飾，開始盛極一時。

當然，若要追溯其源，時間還可上溯更早。三國魏明帝時建凌云閣，命韋誕題額。那時的匾額是將大字直接寫在木板上，因為工人大意把未題寫的木匾先安到了閣上，最后只好把韋誕裝在一個大簍子里，用轱轆把他吊起，使他升到數十丈高的空中去寫字，為此韋誕嚇得半死，從此告誡子孫不準學習“榜書”這門絕技。而楹聯最早出現在五代時期，蜀主孟昶在用來鎮邪的桃木板上書寫“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成為春聯的濫觴。

及至后來，用木板刻制匾聯開始走進各行各業千家萬戶。宮殿、亭樓、廟宇、祠堂、書齋、商號無所不及，內容則名號、詩句、吉語應有盡有。歷盡歲月滄桑，如今走進一些古建筑，懸于壁上的楹聯匾額，成為其文化底蘊的重要載體。

老的楹聯匾額，因其書法精美、內容深致，品相古雅，成為收藏新寵，只要能擺放在合適的地方，必能提升主人居室的品位。而古匾聯里蘊藏的學問，真是不玩不知道，一探如淵深。

筆者收有一塊“佩印堂”小匾，字近趙孟頫楷體，頗精致，我們寫字畫畫的人都要使用印章，這個內容也挺契合。而“佩印”二字，更容易讓人想起戰國時蘇秦佩六國相印組建合縱聯盟對抗秦國的事，所以我一度認為“佩印堂”可能是蘇秦后人的堂號。此匾在我工作室掛了很久，有一天閑來無事，在手機上輸入這三個字查了一下，這一查大吃一驚——“佩印堂”竟然是桂陽西門何氏的堂號！其由來是：漢時何氏祖先官授廷尉，治獄仁恕。一日有老媼造門，曰：“公先世有德，及公加之，今天賜策以廣公后。”因出懷中策，有九百九十枚。曰：“子孫佩印符者必富貴。”因此公之后裔皆書“佩印堂”。我家王姓，稱“三槐堂”，因北宋開國功臣王祜在自家院前親植三棵槐樹，并誓稱：“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后果應言。“王祜植三槐，自知子必貴。”便成為王氏“三槐堂”的由來。一日朋友圈中見一塊大橫匾，落款為民國十一年，行楷大字刻：“關雎起化”。我開始有點不明其義，于是結合上款“羅老太爺令龍孫榮冠之喜”考證了一番。“榮冠”即榮加桂冠之義，古代把中舉稱為“大榮冠”，把結婚稱為“小榮冠”。而“關雎”一詩，乃《詩經》首篇，指代愛情，《詩經·周南·兔罝序》：“關雎之化行，則莫不好德。”關雎之化，比喻夫婦之道，家庭和睦。兩個詞義一結合，“關雎起化”自然是用于結婚志喜的了。舊橫匾比較多見的是用于祝壽或中舉的，如“天錫純嘏”“竹苞松茂”“貢元”“青云直上”等。

匾額楹聯大多蘊含著典故。筆者藏有一對舊木聯：承千秋世業，紹萬石家風。這個“萬石家風”，源出漢朝一個叫石奮的人，官列九卿，四個兒子都官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崇乃舉集其門。”所以人們稱石奮為“萬石君。”陸游《晚秋農家》詩之八有句：“吾里賢長者，蓋有萬石風。”此木聯出于石氏家祠的可能性大，但也不排除借以表達父子榮達美好祈愿的可能性。

除了姓氏淵源，還有一類內容為吉祥祝語或文人雅趣的匾聯。如筆者所藏：“百鹿壺吉祥壽考，雙魚冼富貴侯王。”百鹿壺，指周代的百鹿壺，鹿諧音祿，葛洪《抱樸子》有“鹿壽千歲”之說，故鹿是做官長壽的代言物。雙魚洗，是漢代的青銅器，內壁飾雙魚紋，內底鑄“富貴昌宜侯王”吉祥語銘文。此聯語用兩件著名古代文物，表達出平民百姓最通常的寄愿。讓我疑惑的是，此處“洗”為何寫作“冼”？經查，“冼”有兩種不同的意思，一作姓氏，如冼星海；二指器皿，古代稱“洗”的東西，形狀頗似今天的洗臉盆。從此聯中我又增加了漢字知識。表達文人雅趣的書房老木聯最受人青睞，如果是名家所書，則更可貴。故宮三希堂里掛有一副小木聯，為乾隆御書“深心托毫素，懷抱觀古今”。

舊匾聯的價值，取決于四個因素：一看書法，水平如何，有沒有落款，是否名人筆跡；二看材質，用的什么木料，是整板還是拼板；三看工藝，字口是否精致，刀工是否爽利，陽刻陰刻還是嵌刻（有一種是用青花瓷片或牙骨螺鈿類先把字挖刻出來，再嵌進木板里，更顯高貴。）；四看品相，是否完整，包漿是否古舊，原漆是否保留。四者俱佳的舊匾聯已然價格不菲，我們還要注意懸掛的場所要匹配，千萬不要將那些帶有祭祀含義的匾聯掛到臥室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