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驍

年近古稀的母親，頭發早已悉數泛白。但愛美的母親定期染發，極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年輕一些。

有段時間，在媒體上多次看到染頭發會致癌的消息，回家后趕忙告訴母親，讓她不要再去染發。不久后，沒有了色素的掩蓋，母親滿頭銀發盡顯無遺。

這是我的母親嗎？每天在母親的身邊生活，我卻第一次發現，母親的頭發原來全部白透了。那銀光閃閃的白啊，一下子把我的心刺得生痛。

母親真的老了。仔細看著坐在身邊的母親的臉，盡是細細密密的皺紋，還有點點褐色的老年斑。母親絲毫沒有覺察到我的目光，更沒有感覺到兒子心里正在想著什么，只顧專心致志地抱著我一歲多的兒子，逗著小家伙玩。母親一手抱著孫子，一手搖著小扇子，臉上寫滿了慈祥和溫和。

我們兒女幾個都是這樣依在母親的懷里一點點慢慢長大的。如今，我已年過不惑，自己的孩子仍然躺在母親的懷里。而母親，卻在時光里慢慢老去?！?/p>

早些年，我和弟弟的小孩僅相差半歲，弟弟和弟媳迫于生計雙雙南下打工去了，小孩留在了家中。父親吃住在鄉鎮，我那會兒工作特別忙，幾乎每天早出晚歸。因此，母親要同時照顧兩個孫女。

母親太累了。但母親從來不喊累。

每天天蒙蒙亮，我還在被窩里做夢，母親已經起來了。買菜，淘米、燒水、給兩個小家伙把屎把尿、穿衣、喂飯……連續多年，母親每天的生活都在周而復始機械的重復中度過。從沒有聽過母親責怪小孩，也沒有聽到母親嘮叨。母親默默打理著家里的一切，猶如一頭不知疲倦的牛，看護著兩個孩子，守著這個家。

然而母親終究不是牛，過分的熬夜加上體質的虛弱，母親病了。而我心里清楚，母親的病，更多的是心病。弟弟兩口子沒有正式工作，又沒有文憑，在深圳過得十分不順，加上當時我個人也出了些狀況，還在念高中的妹妹學習成績也不好，前景不樂觀。父親腰椎間盤嚴重突出，身體狀況很差。母親是愁出病來了。

看著母親蠟黃的臉，布滿血絲的眼睛，我既愧疚又無奈。

母親在貌美如花的年齡，不嫌貧困執意嫁給父親，過了十多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把最美好的歲月全部化作成了汗水，灑落在了莊稼地里。后來，不再年輕的母親，還要把剩余的精力和心血，傾注在孫輩身上。

年輕時的母親雖然個子不高，但善良聰慧，很是討人喜歡。從相冊里很容易看出來，那時的母親頭發很粗很黑還有點卷，眼睛又大又亮，燦爛的笑容如盛開的杜鵑花。父親不止一次對我們說過，母親當時是十里八鄉屈指可數的大美女。我清楚地記得，父親每次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都閃耀著一種異樣的神采。

翻看母親年輕時的照片，再看如今的母親，我的鼻子隱隱發澀，一股咸咸的東西在喉嚨里滑動。母親啊，是兒女們耗盡了您的芳華歲月，讓您受苦受累了?！?/p>

即使母親在生病的日子里，也不曾真正休息過。我執意帶著母親去了趟醫院，醫生告訴我，母親太勞累了，要注意休息。當天夜里，我把女兒抱到了自己床上，準備帶著女兒睡。睡到半夜，母親摸索著走進我的房間，從床上把女兒抱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嘀咕：“你哪知道帶小孩，又從沒有帶她睡過。”第二天，我特意起了個早，準備幫母親燒水做飯。走下樓，母親早已經起床了，灶臺已經煙霧裊裊，晾在木架上的女兒的尿布正在滴水?？粗赣H，我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時光如梭，一晃父親已經退休離崗回到縣城幾年了，家庭條件也有了很大改善。我的生活也發生了不少變化，去年小兒子出生了，母親開心得像個孩子，成天忙里忙外，仿佛年輕了很多歲。但我知道，歲月不饒人，母親腿疼腰疼，不能再操勞了。我和妻子商量，花錢請了個阿姨帶寶寶，母親怕我們經濟負擔重，多次提出要辭退那個阿姨，她來照顧孫子。堅持幾個回合，看我夫妻倆主意已定，母親才作罷。

每次下班回來，推開門，一歲三個月的兒子聽見聲音就叫著爸爸踉踉蹌蹌朝我跑來。母親趕緊扔下手里的活，一個箭步跟在孫子后面，生怕小家伙摔跤。此時的母親，動作竟然還能如此敏捷迅速，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代。